清晨五点半,我蹲在巷口的水泥台前,用冻得通红的手指给烤红薯翻了个面。炉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混着红薯皮焦脆的香气飘进薄雾笼罩的街道。这是我在老城区支了三年的流动摊位,炉子旁的搪瓷缸里泡着半壶茉莉花茶,茶汤里沉着几片舒展的茶叶,像极了这些年我在这条街见过的千面来客。
摊位的台面铺着油渍斑驳的防油布,左边码着刚出笼的南瓜饼,右边堆着现磨的豆浆桶。每天清晨五点开市,我总要在街口支起褪色的蓝布伞——那是我师傅传下来的老物件,伞骨上还留着七年前台风天被刮断的裂痕。布伞支起时,总会有穿校服的少年蹦跳着跑来买第一个热乎乎的糖炒栗子,他们校服上沾着未干的雨珠,却把装栗子的塑料袋捂得像捧着烫手山芋。
七月的正午最是考验人。去年这时候,我因为贪凉在树荫下抽了根烟,结果被城管追着跑出半条街。现在我的保温箱永远锁在三轮车斗里,防晒布盖得严严实实。记得有次暴雨突至,我冒雨给客人送姜茶,回来时三轮车被水淹了半截。那天收摊时,有个穿红雨衣的老太太硬塞给我两个橘子,说:"姑娘,淋雨要伤风呢。"橘子在防水袋里泡得发胀,却让我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收到了二十多个同样的心意包裹。
最难忘的是去年冬天。零下十度的清晨,我给最后一位客人收摊时,发现炉膛里还留着半截没燃尽的烟头。蹲在结霜的台阶上,看着远处商场橱窗里暖黄的灯光,突然想起三年前刚来时,师傅教我生火的话:"火要藏,火要焖,火要像这老街的晨雾,看得见摸不着。"现在炉子旁多了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顾客送的暖宝宝和姜糖,有位常来的程序员还手写了张便签:"老板,我写的代码总报错,像这炉火,得慢慢调。"
暮色四合时,收摊的铃铛声会惊起一群麻雀。我会把炉子搬到背街的角落,用保温布裹住整个炉膛。有次遇见来收废品的张叔,他蹲在墙根抽旱烟:"姑娘,你在这卖着,比那些锁门闭户的商铺热闹。"我笑着递给他半块烤红薯,他掰开焦糖色的薯肉,露出金黄的薯芯:"这就跟咱老街似的,外表粗粝,里头都是甜的。"
前些天城管来检查,说要给我办个正规摊位证。我攥着师傅留下的旧算盘,突然想起他临终前的话:"这算盘珠子拨得响,比什么证都金贵。"现在我的三轮车上装着电子秤和防尘罩,收摊时总要把炉灰扫得干干净净,就像擦拭师傅留下的蓝布伞。昨天有家新开的奶茶店老板娘来买糖炒栗子,她端着纸杯问我:"你们这种流动摊位,不怕被时代淘汰吗?"我笑着把栗子倒进她印着卡通图案的纸袋:"你看这炉火,烧了三百多年还在,奶茶店开了又关,哪比得上老味道经得起火炼?"
夜色渐深时,我会站在炉子前数火炭。每块炭烧透的声响都像街坊们归家时的脚步,有急有缓,有轻有重。炉膛里的火苗映着墙上斑驳的"诚信经营"标语,那是我去年收摊时,街角书店的老板用粉笔写的。炭火将熄时,我总会往炉膛里添块新柴,看着它腾起的火星子,恍惚又看见师傅教我生火的样子——那时他布满老茧的手掌,温暖得像这炉火,像这老街永不熄灭的烟火气。